银珠即将被推下城楼,阶梯边的百姓都卯足了劲地往上跑,路过车太师身边时也不曾有半点停留。他们口中叫着:“为公主保下银珠!”沈元白听到了银珠的挣扎声,他抬头向上看去,瞧见银珠半个身子都被推了出来。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攀上了他的背,即便上次从雍朝皇宫落荒而逃时,他也不曾这般心生绝望。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,要来不及了……他自诩聪明,到最后……到最后竟谁也没护住。银珠瞧见沈元白恍若呆滞的模样,心头猛地一颤,忽然就停止了挣扎。下一刻,她冲沈元白轻轻摇着头,眼里满含泪水,却笑意盈盈,毫无惧意。公子,奴婢是甘愿赴死的,您不必为奴婢的离去感到遗憾和无力。今后,您一个人,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……沈元白似乎读懂了银珠的意思,眼里瞬间涌出了一股热意。银珠直到最后时刻,依旧在为他着想。他不懂,他这样的人,怎配得到全心全意的好……沈元白强压住喉间酸涩,当即扭头朝金裕王看去。他知道,金裕王这是想逼他改口,他嘴巴一张,正欲最后一试,视野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片金光。紧接着,耳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声!他猛地回身看去,只见不远处,母妃的金身忽然发出了耀眼而柔和的金光,仿若神迹!“显灵了!王上要杀银珠,公主显灵了!”一道惊颤的呼声突然响起,十分熟悉,还是那个壮汉!沈元白听得心头剧跳,目光立刻在金光中搜寻了起来。很快,他在金身的脚边看到了那个壮汉,此时壮汉的右手正贴在金身的脚面上,口中高呼着“显灵”二字。沈元白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,他三两步走上前去,那壮汉听得身后脚步声,猛地扭过头来,竟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脸。沈元白心头大震!乔伯!是乔娇娇身边那个乔伯!乔伯知晓这一番动作下来,沈元白定是要上前来的,故而提早擦了脸上的易容,这会儿冲沈元白不动声色地颔首。“显灵了!公主显灵了!”下一刻,众百姓终于反应过来。他们一个个高呼出声,毫不犹豫冲着金身跪下,虔诚膜拜。金顺王看到这一幕,吓得连连后退几步,瞬间面如土色。金裕王面上肌肉抽搐了几下,他动了动唇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他微微起身,撑在扶柄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,此时双目圆凸,死死盯着玉琉的金身。这这算什么!百姓齐刷刷跪下了,四周的羽林军膝盖跟着弯了弯,但瞥了眼龙辇中的金裕王,又不敢跪了,僵在原地左右为难。守城兵不曾近侍天子,这会儿可没那么多顾忌,一溜跟着跪下了。车太师站在阶梯上,看到中间熠熠生光的金身时,本能地后退了一步,亦是满脸惊骇。可下一刻,当看到四周跪成一片的身影时,他脸上的骇然之色缓缓褪去,忽而溢出一丝苦笑,随即抬手掩目,老泪纵横。天意如此,人心背驰已成定局,连天……连天都要亡北国啊!城楼上押着银珠的两个守城兵见此哪里还敢行凶,吓得也跪伏在地,口中喃喃自己的不得已。银珠探出半身,目光紧紧盯着那片金光,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着。公主!公主啊!眼看守城兵不再钳制她,银珠眼泪奔涌而出,这一刻不管不顾奔下城楼。她的双手被束在了身后,跑起来几次都踉跄着摔倒在地。可是她似乎不知道疼了,每次都拼尽全力站起来,再次迈开步子。此时此刻,她只想跪倒在公主面前,同公主说说话,哪怕是一句也好啊!沈元白定定看着眼前的乔伯,这一刻心绪翻涌、五味杂陈,一时之间只余沉默。是乔娇娇。这是乔娇娇的能力无疑。如此神奇的一幕,在不知情的人眼里,便是神迹。在百姓心中,神明之尊往往更胜帝王之威,因为帝王代代更迭,而神明长存世间。乔伯抬头,瞧见银珠从城楼上急切地奔下,便冲沈元白抬了抬下巴。沈元白瞧见这里,万千思绪瞬间归拢,冲乔伯心领神会地点了头。下一刻,银珠毫无阻碍地奔至金身面前,她一下子跪倒在地,泪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襟。沈元白见状,俯身替银珠取出嘴里布团,割开了银珠身上的捆绳。银珠一把扑上前去,抱住了金身的腿,这一刻竟如孩童般嚎啕大哭。“公主!是您回来了吗?您快瞧,您从前受的万般委屈已经大白于天下了!”“王都的百姓都还记着您的好,他们都愿护着您,他们已经知晓金裕王那个畜牲的真面目了!”“公主,您夙愿得偿,如今可以安心了。”“公主,奴婢好想您啊”银珠说得情真意切,这一刻从她口中喷薄而出的,是藏了十几年的冤屈,是压抑了十几年的思念,还有感激、愧疚。万般情绪杂糅在一处,真情总是最令人动容的。跪地的众百姓听闻银珠悲泣之语,不由眼眶湿润,有人抬头看去,忽然失声叫道:“公主落泪了!”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去,竟见金身的眼中果然滚下了泪水!这一刻,所有人再无怀疑,这就是神迹!银珠闻言急忙起身,她想要给金身擦拭眼泪,却又担心自己手太脏了,犹豫再三之时,沈元白递来了一条帕子。银珠急忙接过,踮起脚尖去擦金身的面庞时,忽而一怔。这眼泪看得见摸不着银珠心头剧颤,虽不知其中有何奥秘,但她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,随即继续跪在了金身脚边。这时她才注意到,金身的另一边还俯跪着一个男人,只是那人背对她,看不清模样。沈元白这会儿已经收拾好心绪了,他知道,这是乔娇娇给他递的最后一把刀,亦是致命一击。“鬼神之说”可乱天下,也可定天下!下一刻,沈元白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龙辇,望着神色苍白,满眼惊惶的金裕王,他陡然扬声:“今日,母妃之灵入金身,向世人昭告了她的冤屈,金裕王,你还有何话说!”“此刻,你可敢直视我母妃的脸,将方才狡辩之语再次道来!”“你若不敢,我便视同你向天下人承认,承认了你的卑劣、你的暴行、承认你不配为王!